第101章番外*终

皇宫，后殿，菀黛手中的指尖微动，她猛然惊醒，轻轻摇晃熟睡的人，轻声喊：“怀定,怀定？”

床榻上的人缓缓睁眼，失神许久，眼中才慢慢有了光亮，朝她微微弯唇：“小黛。″

她也忍不住弯唇，轻轻将他的发丝抚去脑后：“你醒了，我叫人去请太医来,好不好？”

秋日过去，乍然入冬，崔骘忽然得了风寒，他从前是从不得这样的小病，不料，这回一得便将近一月，一连许多日精神都不大好，每日只能勉强看一个时辰的朝政,还要菀黛念给他听才成。

他轻轻摇头：“你扶我起来，我想先和你说一会话，我方才做了一个梦。”菀黛慢慢扶起他，快速将软垫放好，扶着他轻轻靠在软垫上，轻声问：“什么梦？″

他握住她的手，浅浅笑着，轻声回：“我梦见我们在靖安住着，母亲他们还健在，我要和棹儿抢着娶你，母亲发了好大的脾气，拿着好长一根木棍追着我打。“祖母……母亲最疼你，从未对你动过手，连我也知晓。”“若是母亲和祖母还活着，她们知晓我做出了这样的事，应该会很生气吧。祖母是一定会跟我动手的，母亲一向温婉，大概不会动手，或许会绝食，那我真是束手无策了。”

“那我会跟她们说，我选你。”

崔骘缓缓闭眼，脸贴在她的手心中：“小黛，我死了，你是不是会高兴了，往后你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。”“你为何总是这样揣度我？我没有这样想过，就连从前与你争执得最厉害的时候，也不曾这样想过。”

“我不是责怪你，不是对你不满，只是我明白，自己许多事处理得并不好，也清楚，自己常常逼迫你做一些你并不喜欢的事，故而，总是担忧，你对我只是虚以委蛇。”

“我倒是想对你虚以委蛇，想对你曲意奉承，但你太惯着我，总是一点小事，我便忍不住委屈，哪里有那样大的肚量能和你玩什么心口不一的戏码？"她轻轻抱住他，“怀定，太医跟我说了，你不仅是风寒，身上的那些旧伤也发作了，疼得让你几乎无法入眠，你为何不跟我说呢？”崔骘将下颌放在她肩上，轻轻闭着眼：“说了，伤痛也不会好受，不如不说。”

“我给你分担一些，哪怕只是分担一些你心心中的难过，也不会让你好受一些，是吗？你总担忧我对你不够真心实意，我又何尝不是呢？尽管我已将姿态放得很低，你还是要做那个孤高的帝王。你说从不将我看做是皇后，我也从不想将你看做是皇帝，你是从小疼爱我的小舅舅，是我仰慕崇拜的大将军，是给了我一切的丈夫，在我心中，你只是崔骘而已。”“小黛，我并不是想要什么孤高，只是每一步路都是我自己走出来的，直至今日，我不能抱怨，我无权后悔，我有时总会梦到回到了那一年，祖母劝我急流勇退，我听从了她的安排，现下，母亲活着，棹儿也会活着，可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？”

“母亲当初也是希望你能出去闯一闯的，她若是看到你今日的成就，看到四海升平，心里只会宽慰，如何会怪罪你呢？至于表兄，也有我的错，你若要怨，不要只怨自己，连带着我一起怨吧。”他们都沉默许久。

菀黛又轻声开口：“哪一块旧伤疼？”

崔骘低声道：“肩上的，背上的，腹上的，都疼。”“用热帕子敷一敷吧，太医说，这样能好受些。"她端来热水，将他衣裳解开，拿着温热的帕子敷在那些已泛白的伤痕上。已过了太久，这些伤早已凝合成浅色的疤，看着没那样吓人了，却在他身体上留下一个个烙印，时不时就刺痛他一下，提醒着他这些年经过的所有的事。“日头不错，梅花又开了，我看你精神好一些了，我们出去走走吧。”“好。“崔骘安静伏在她的肩头，隐隐作痛的旧伤被她轻轻安抚下来。在内宫的花园里，他为她种下一整片的梅林，如今，在冬日的暖阳下，梅花绽放得正盛，丝丝幽香飘浮。

她牵着他坐在梅林前的木椅上，将他身上的斗篷拢紧一些，轻声问：“冷不冷？晒着日光，会不会好一些？”

崔骘垂首，又抵在她的肩头：“不冷，很暖和。”她环抱住他，又理一理他身上的斗篷：“这斗篷还是前年做的了，明日你挑两块喜欢的皮毛，我让她们再给你做两件新的，冬日的衣物穿久了便不暖和了。”

“你来挑就好。"崔骘顿了顿，道，“让他们开始修建陵寝吧，选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，我想和你葬在一起。”

“前两年才刚广修水利，国库没什么银子，晚一些再修陵寝吧，你还年轻，不着急这几年。”

“好，那便听你的。”

许久，他似乎是睡着了，菀黛对着日光，将他头上的白发一根根挑出，握在手心里。

他忽而又开口：“小黛。”

菀黛松手，白发又散开：“是不是又困了？怀定，我们回去睡吧。”他握住她的手，低声道：“不困。我只是想起来，忘了跟你说，我从不曾后悔将你抢到我身旁来，从不曾后悔你是我的妻子。”这是他这孤寒的后半生的唯一慰藉，小黛是他唯一的慰籍。（全文完）